夏日的蝉鸣声里，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，望着父亲微微发颤的双手。这辆银灰色的凤凰牌自行车是父亲用三个月工资换来的，此刻车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，像极了父亲眼角新添的皱纹。

记得去年冬天，父亲把车支在院子里，车把上还挂着去年秋天我捡回的银杏叶。那时我刚上初中，总羡慕同学骑车穿过梧桐大道的潇洒。父亲用砂纸打磨车链时，我总爱趴在车座上数他手背上的老茧，那些茧子像年轮般层层叠叠，每道沟壑里都藏着没说完的故事。

真正学车是在开春后。父亲把后座升高两寸，说这样摔下来不会太疼。可第一次蹬踏板时，我连平衡都掌握不好。车头歪歪扭扭冲向墙根，膝盖蹭破的伤口至今还留着一道月牙形的疤。父亲蹲在墙角给我涂碘伏，棉签碰触伤口时，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药水，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骑三轮车，也是这样笨拙地扶着后座。

真正突破是在立夏那天。父亲松开手让我自己蹬，我死死攥住车闸，像攥着最后一线救命稻草。车把突然转向的瞬间，我听见父亲在身后喊："看前方！"风灌进校服衣领，蝉鸣声变得遥远，我竟真的骑出了十米远。车筐里还放着父亲特意准备的冰镇酸梅汤，塑料瓶盖在颠簸中滚落，酸甜的汁水浸透了手心。

如今我已能熟练地绕着小区骑行。上周载着父亲去超市，他忽然说："当年你学车，我扶了二十多次后座。"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车铃叮当声中，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光晕里微微发亮。原来那些笨拙的尝试里，藏着比自行车更坚固的支撑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停下车。父亲正蹲在车棚里擦拭链条，砂纸与金属摩擦的沙沙声，和着远处晚归的自行车铃声，在夏夜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后视镜里，我们相视而笑的倒影被拉得很长，像两辆并排行驶的时光列车，载着无数个跌倒又站起的瞬间，驶向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