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村口的老樟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。我蹲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口,看阿婆们挎着竹篮走向祠堂,新采的艾草在晨光中泛着翡翠般的光泽。这座被运河环抱的江南小城,每个节气都浸染着世代相传的习俗,像老宅天井里垂落的葡萄藤,年复一年地攀附在时光的缝隙中生长。
立春的习俗从"咬春"开始。村中老茶馆的八仙桌上,青瓷碗里盛着水灵灵的荠菜春卷。我总记得祖父戴着老花镜,用竹筷将春卷卷成圆月形状,说这样能"团团圆圆"。最热闹的要数"打春牛"仪式,整个村子的壮年汉子抬着用稻草扎成的春牛,跟着锣鼓穿过晒谷场。当春牛被红绸带系住时,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,泥土飞溅中仿佛能触摸到土地苏醒的脉搏。这些仪式里藏着农耕文明的密码,连孩童都能背诵"立春雨水到,万物冒新芽"的童谣。
清明时节的纸鸢是另一种传承。村东头的老刘头每年都会扎出三米长的"龙头蜈蚣",竹篾在阳光下泛着金光,彩纸绘制的龙眼镶嵌着两粒朱砂。放鸢时,大人们会往天空抛洒炒熟的蚕豆,说是"引路钱"。去年清明,我跟着表哥学做青团,石臼里碧绿的艾草汁染得满手青翠。蒸笼揭开时,糯米的清香混着豆沙的甜腻在空气中弥漫,老人们说这是"春的滋味"。这些手艺在机械复制的时代愈发珍贵,就像村口那棵三百年的香樟,年轮里刻满匠人指尖的温度。
端午的龙舟赛是运河上最壮观的风景。提前一个月,船工们就在码头练习"号子",浑厚的吼声震得柳条簌簌作响。我的二叔是鼓手,他总说"鼓点要和心跳共振"。比赛当天,两岸的看客举着自制的香囊呐喊助威,终点处的粽子堆成小山,浸透艾草汁的糯米在烈日下泛着油润的光。最难忘的是赛后分食雄黄酒,表妹被抹了额头的酒汁哭闹,奶奶笑着用艾草汁在额间画个"王"字:"驱邪保平安"。这些仪式将自然崇拜与人文关怀编织成网,让节日的意义代代相传。
中秋的习俗里藏着诗情画意。村西头的古戏台前,老人们摇着蒲扇讲牛郎织女的故事。阿婆们用丝线将糯米团穿成串,说是"月光链"。最热闹的是偷月亮的习俗,孩子们扮作"偷月贼",提着竹篮翻过院墙,篮子里装着新收的桂花蜜。去年中秋,我跟着爷爷在船舱里做桂花酿,木桶里金黄的桂花在酒液里沉浮,月光透过船窗洒在酒面上,像撒了一层细碎的银箔。这些习俗让团圆有了具象化的载体,糯米团子裹着思念,桂花酒酿着团圆,在月圆之夜酿成永恒。
如今老宅的雕花窗棂间爬满青苔,祠堂里的木匾蒙了尘灰,但春卷的清香仍在清明时节飘荡,龙舟的鼓点还在端午雷雨中回响。年轻人们用手机记录艾草青团的制作过程,把偷月亮的童谣写成短视频。这些传承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,而是让古老习俗在新时代的土壤里开出新的花。就像村口那棵老樟树,新抽的嫩芽依然延续着祖辈的基因,却向着阳光舒展着属于自己的枝桠。当运河的波光再次映照着青石板路,我知道,那些浸润着乡愁的习俗,永远是我们血脉里的指南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