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,暮色像浸了墨的宣纸般晕染开来。我站在老槐树下,望着巷口那盏摇曳的橘色路灯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转过身时,母亲正提着装满热汤的保温桶,深蓝布鞋沾着几片枯叶,发梢还挂着细碎的水珠。
记忆如被秋风卷起的老照片,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眼前。八岁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,我发着高烧蜷缩在床上,额头烫得能煎熟鸡蛋。母亲凌晨三点被我的呓语惊醒,摸黑翻出压箱底的棉袄裹住我,又冒雪去镇卫生所买药。那天她赤脚踩在结冰的青石板上,回来时脚趾冻得发紫,却把药片塞进我手心时还带着余温。
"妈,你的脚......"我伸手去摸她冻得通红的脚踝,却被她迅速藏进围裙口袋。她笑着用围巾擦掉我嘴角的药汁:"等你病好了,妈给你炖鸡汤补补。"那时我才知道,她总在凌晨四点起床,用竹筒装满井水放在窗台上,天亮前就能得到温热的蜂蜜水。
去年春节,父亲突发心梗住院。我守在病房走廊,看着母亲穿梭在消毒水味里。她白天在菜市场捡漏卖剩的蔬菜,晚上给父亲熬制中药。有天深夜我起夜,撞见她在走廊尽头对着手机屏幕抹眼泪,屏幕上是父亲化疗时日渐稀疏的头发。第二天清晨,她端着盛满红枣银耳羹的瓷碗,碗底压着张字条:"汤凉了再喝,药不能断。"
这些碎片在记忆里发酵成温暖的酒。此刻母亲把保温桶放在石阶上,我掀开盖子,白雾裹着当归的清香扑面而来。"医生说补气血的方子得坚持吃。"她摘下手套,指节处结着淡褐色的血痂——那是长期握菜刀留下的老茧。
暮色渐浓,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母亲突然从布袋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纸片:"这是你小时候画的全家福,当年我贴在出租屋的墙上。"纸片边缘已经卷起毛边,但歪歪扭扭的"平安"二字依然清晰。她摩挲着纸片上的折痕,眼角泛起细密的涟漪。
我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那句"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"。母亲用半生时光为我编织的,何尝不是这样珍贵的馈赠?她把青春熬成药香,将岁月煮作汤水,在时光的褶皱里默默守护着这份沉甸甸的爱。晚风掠过槐树梢,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我们肩头,像无数双温暖的手,轻轻拂去生活的尘埃。
路灯的光晕渐渐淡去,但保温桶里升腾的热气仍在固执地向上飘。这氤氲中,我仿佛看见无数个母亲,正在时光长河里接力传递着爱的温度。那些看似平凡的晨昏与四季,原来早已在岁月的窖藏中酿成了最醇厚的酒,等待我们用一生去品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