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槐花香,我站在老宅天井里擦拭那口铸铁古井。青苔斑驳的井栏上,曾祖父用刻刀留下的"长命百岁"四个字在晨光中泛着微光。井底沉着的黄铜钥匙早已锈蚀,却让记忆在时光里愈发清晰——原来爱是不能被岁月冲淡的,它像深埋地底的种子,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破土而出。
祖父的樟木箱底藏着半本泛黄的《声律启蒙》。书页间夹着张1952年的粮票,边角卷曲如枯叶,票面"高粱米"三个字被祖父用钢笔描过三遍。那年祖父作为知青下乡,在北大荒的暴风雪中,是这方薄纸片让他想起母亲连夜赶制的棉袄。箱子里还有张褪色的电影票根,是1968年《地道战》首映时父亲偷偷买的。票根背面歪歪扭扭写着:"等攒够钱,带妈妈去看大上海。"父亲去世后,这张票根始终压在箱底最深处,像枚永不褪色的勋章。
初中同桌小雨的课桌抽屉里,至今锁着十二张蓝白相间的笔记本。每本扉页都画着歪斜的五角星,记录着她们从初一到高三的日常:1999年校运会接力赛摔破膝盖,2002年数学竞赛得奖时买的奶茶,2005年高考前夜共享的安眠药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诊断书,上面写着"抑郁症"三个字,日期是2010年6月。小雨说,每当想放弃时,就会翻开这些本子,看见字里行间跳跃的星光,听见少女时代清脆的笑声穿透时光。
去年整理外婆遗物时,在褪色的蓝布裙口袋里摸到枚铜制书签。书签背面刻着"致我的小太阳",字迹漫漶却清晰可辨。翻开外婆的《唐诗三百首》,泛黄纸页间飘落张1983年的电影票,是《庐山恋》首映券。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:"小囡,等会去庐山看日出。"原来外婆年轻时曾与地质队同事相恋,却在毕业分配时被迫分离。书签夹在李商隐的《无题》诗页,"春蚕到死丝方尽"的墨迹被泪水晕染,却让诗句愈发滚烫。
此刻我握着井栏上的刻刀,在新的木板上重新描摹"长命百岁"。井水依然清澈如初,倒映着天井里新开的茉莉。那些被时光打磨得温润如玉的爱,或许会褪色会模糊,却永远在记忆的褶皱里散发着微光。它们教会我们,真正的永恒不在于占有,而在于记得——记得掌心的温度,记得眼里的星光,记得那些让心跳加速的瞬间。当暮色漫过老宅的飞檐,我知道,这些深埋在岁月里的爱,终将在某个清晨,化作新芽破土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