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的清晨,我站在教室窗前时,总能看到天空像一块浸了水的蓝绸缎,边缘泛着淡淡的灰。风掠过操场边的梧桐树,将几片最后几片黄叶卷上天空,仿佛在给即将到来的冬天画一幅渐变的色卡。这时候的校园还带着秋天的影子,但课间操时同学们呼出的白气,已经比秋天多了几分清冽。
街角那家卖糖炒栗子的铺子最先感知到季节的更迭。清晨五点,老板娘就会支起大铁锅,用铁铲不断翻搅着刚炒好的栗子。焦糖的甜香混着烟火气,顺着青石板路飘向巷子深处。我常看见她裹着深蓝棉袄蹲在炉前,银发被热气熏得微微卷起,和着栗子壳噼啪的脆响,构成初冬特有的晨曲。
霜降后的第一个周末,父亲在阳台侍弄他的多肉植物。玻璃窗上凝结的冰花像一幅冰裂纹瓷器,他举着小喷壶轻轻触碰那些脆弱的冰晶,说这是"给植物盖的棉被"。楼下传来收废品的老张头吆喝声,他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经过时,车斗里成捆的旧报纸和塑料瓶在寒风中晃荡,像被季节遗忘的旧物。但转角奶茶店的招牌灯箱依然亮着,暖黄色的光晕里,几个年轻人捧着纸杯呵气,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。
最动人的是傍晚时分。母亲总会把砂锅炖的羊肉汤煨到暮色四合,厨房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门。父亲蹲在玄关处修暖气管,工具箱里的扳手和螺丝刀碰撞出细碎的叮当声。我裹着新织的枣红色围巾下楼,看见楼道里贴着物业发的防冻提示,红底白字的告示在路灯下泛着微光。邻居家的腊梅从防盗窗的缝隙里探出枝头,暗香浮动中,几个孩童举着糖葫芦跑过,红艳艳的山楂裹着糖衣,像一串移动的晚霞。
初冬的雨来得又急又冷。那天我撑着伞路过社区活动中心,看见几位老人围坐在煤炉旁打毛衣。老人们的手指翻飞如蝶,银针在毛线间穿梭,织就的围巾在火光中泛着柔和的暖调。穿红棉袄的孩童趴在窗台上,看雨水在积水洼里画出破碎的彩虹。卖早点的王婶支起折叠桌,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热气里,油条和豆浆的香气与雨水的清冽奇妙地交融。
暮色渐浓时,我常去江边散步。江面结着薄冰的涟漪,远处货轮拉响汽笛,声波在初冬的空气里传播得更远。有钓鱼人裹着军大衣坐在冰面上,鱼竿微微颤动,仿佛在试探这个季节的第一口鲜鱼。江风掠过芦苇荡,吹散了岸边卖烤红薯老人的吆喝声,但保温桶里飘出的焦糖香气,却让整个江堤都浸在温暖的雾气中。
初冬像一本被时光翻动的书页,既有秋日最后几行潦草的注脚,又已开始书写新的篇章。当第一片雪花飘落时,我忽然明白,这个季节的珍贵不在于它的短暂,而在于它教会我们如何在寒意渐浓时依然保持对温暖的感知。那些在寒风中依然绽放的腊梅,那些在炉火旁絮絮叨叨的叮咛,都在提醒我们:生命总会在转角处遇见新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