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,蝉鸣声裹挟着潮湿的空气从窗外涌进来。我蹲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,看着对面杂货铺的玻璃窗里透出昏黄的光,货架上摆着几包发硬的方便面和塑料袋装的大头菜。王阿婆的杂货铺已经开了三十年,但货架上永远只有最便宜的东西,连瓶装水都要论斤卖。
清晨五点,天还没亮透,我就被母亲拽着去赶早市。菜市场里飘着鱼腥味和热油爆炒的香气,卖豆腐的老张头照例把新磨的豆花端到摊位前。我蹲在泥地里数着硬币,母亲硬塞给我两枚硬币让我买根油条,硬币在掌心硌得生疼,我死死攥着钱袋不肯松手。卖豆腐的老张头冲我笑:"丫头,拿去吧,就当是给阿婆添个彩头。"我盯着他围裙上洗得发白的补丁,突然觉得那抹补丁像块烧红的烙铁。
这周轮到我们班值日,我蹲在教室后墙擦粉笔灰。墙缝里卡着半截粉笔,我掏出母亲给的五毛钱硬币,硬币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班主任李老师突然从讲台前走来,她手里攥着半块橡皮:"这是上次你捡到的,物归原主。"我慌忙把硬币塞回裤兜,橡皮的棱角硌着大腿,疼得我倒吸凉气。李老师却笑着说:"下次捡到东西要交给老师办公室,知道吗?"
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我发着高烧,母亲冒雨去杂货铺买药。我蜷缩在床上,听见雨点砸在铁皮屋顶的声响像无数小锤在敲打太阳穴。忽然有人轻轻推开门,是隔壁班的陈明。他递来一盒冲剂,塑料盒上还沾着泥点:"我看见你妈妈往家跑,就猜你可能需要。"冲剂在嘴里泛着苦涩,我看见他校服裤腿上沾着泥浆,裤腰处补丁歪歪扭扭,和上周卖豆腐的老张头一模一样。
周末去王阿婆家还酱油钱,发现她正用竹竿挑着破布补渔网。阳光从她家漏风的木窗斜射进来,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跳动。"丫头,给你。"她颤巍巍从围裙里掏出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十几个空易拉罐,"攒了两个月,给你买新书包。"易拉罐上的铝皮被磨得发亮,像她布满皱纹的手掌。我捏着易拉罐的手在发抖,突然想起上周她论斤卖瓶装水时,我连称都不肯走过去。
期中考试那天,我看见陈明在走廊里和几个同学分吃一袋面包。他分到的面包角被咬掉大半,我默默掏出书包里母亲新买的巧克力,撕开包装纸时手指都在发抖。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"分享是最大的财富",这句话让我想起老张头补丁上的针脚,想起王阿婆手上的老茧,想起李老师办公室里那些物归原主的橡皮。
现在我的书包里总揣着零钱,每次看到卖早点的老人,或是校门口卖水果的阿姨,我会想起那个暴雨夜递来冲剂的少年。上周王阿婆的杂货铺终于挂上了"诚信经营"的牌子,货架上摆着重新贴了标签的瓶装水,标签上印着我的名字——那天我匿名捐了五十块钱,够买三箱矿泉水。玻璃窗映出我站在阳光里的影子,忽然发现原来分享就像老张头磨豆腐时用的石磨,转起来的时候,连最坚硬的豆子都能变成细腻的浆汁。
蝉鸣声渐渐弱下去,老槐树的影子在石凳上拉得老长。我看见杂货铺的玻璃窗里,王阿婆正把新买的计算器放在货架上,计算器的按键在夕阳下闪着银光。货架上那些便宜的东西,此刻都像被施了魔法,在暮色中泛起温暖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