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,胡同里的青砖墙根下就堆满了红彤彤的纸箱。我蹲在巷口数着家禽家畜的食盆,忽然听见隔壁王奶奶裹着棉袄喊:"丫头,快把竹竿扛上!"她家的腊肉还挂在院里的老槐树上,油珠子滴在雪地上,像撒了一地红珊瑚。
大扫除的尘土在腊月里最是热闹。母亲用竹扫帚把房梁上的蛛网扫下来,细碎的阳光穿过灰尘织成的网,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父亲踩着高脚凳贴春联时,我总爱爬上他肩膀当人梯。去年他手滑差点摔下来,我攥着他后领口喊:"再高也不能超过我的眼睛!"他笑着抹了把额头的汗,把"天增岁月人增寿"的横批贴得端端正正。
腊月二十八的厨房像座小型食品厂。奶奶在八仙桌上摆开青花瓷盘,二十种馅料堆成小山。我学着包褶子饺子,把韭菜鸡蛋搅得飞溅着绿雾。忽然听见父亲在院里喊:"小满!快把冻豆腐捞出来!"原来他偷偷把整块豆腐冻在井水里,说要给除夕夜的火锅添点脆响。蒸笼腾起的热气里,母亲往我鼻尖抹了点面粉:"慢点包,别把褶子捏成小笼包。"
除夕夜的鞭炮声是从凌晨开始的。我裹着新织的枣红围巾趴在窗台上,看对面小卖部的挂灯次第亮起,像银河落进了人间。八仙桌上摆着八道菜,每道都藏着吉祥话:金鱼摆盘是"年年有余",红烧带鱼要盘成"双龙戏珠"。父亲用紫砂壶给每个人倒第一杯酒时,窗外的鞭炮突然齐鸣,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。我举着酒杯数到第七声,忽然发现母亲偷偷把我的碗底压了颗山楂糖——她说甜味能压住岁末的寒气。
守岁时电视里的春晚还在重播,爷爷却捧着紫砂壶在院子里转圈。他说要"走九转,消灾厄",红棉袄在雪地里画着歪歪扭扭的圆。我裹着毯子打盹,梦见自己变成屋檐下的冰棱,被除夕的暖阳融成一条银鱼。醒来时天已经大亮,屋檐下的冰柱子都化成了晶亮的水帘。
拜年的人群踩着薄冰穿行在胡同里。我捧着奶奶给的糖瓜,看隔壁李叔家的小孙女用红纸包着棒棒糖塞给我。最热闹的是东直门的冰糖葫芦摊,糖葫芦的竹签在阳光下像缀满红玛瑙。我咬开糖壳的瞬间,忽然想起去年除夕,父亲把冻豆腐煮得咕嘟冒泡时,我烫得直吐舌头,他却笑着把豆腐塞进我嘴里:"烫掉门牙就不好看了。"
元宵节的灯会从正午就开始了。我跟着姐姐去猜灯谜,她指着"十五的月亮十六圆"的谜面问我,我挠着头想起昨夜偷吃的芝麻汤圆。忽然听见有人喊:"快看!那盏走马灯!"我抬头望去,琉璃灯罩里转动的竟是我们全家人的影子——父亲举着扫帚,母亲抱着布娃娃,我举着糖葫芦,连院里的老槐树都变成了枝桠间摇晃的烛火。
归家的大巴车上,母亲往我手里塞了个油纸包。掀开来看,是父亲用冻豆腐做的八宝饭,糯米上插着八根红蜡烛。窗外飞驰的灯火映在饭盒上,恍惚间又看见除夕夜那桌热气腾腾的饭菜。忽然明白,原来春节不是日历上某个特定的日期,而是那些藏在冻豆腐里的牵挂,嵌在糖壳里的甜蜜,以及转走马灯时永不散场的团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