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四十分，天边刚泛起蟹壳青，我已被母亲催促着往菜市场赶去。菜市场像被施了魔法的迷宫，青石板路上摆满竹编菜筐，卖豆腐的老伯用木铲敲打铁锅的声响，和着三轮车碾过石板的咯吱声，在薄雾中织成市井特有的晨曲。

菜市场的穹顶是片灰蒙蒙的阴云，却遮不住摊位间升腾的烟火气。菠菜叶尖还沾着露水，油麦菜在竹筐里叠成碧玉塔，最显眼的是张阿婆的摊位，三米长的案板上码着二十余种菌菇，牛肝菌泛着琥珀色油光，鸡枞伞盖边缘卷起金边，让我想起去年在云南沾益吃的野生菌火锅。

"小囡来得早啊。"张阿婆掀开塑料布，指尖沾着苍耳，笑着递给我竹篮："今早刚采的。"我蹲在案板前挑竹荪，忽然发现菌褶里藏着半粒饭，正要指出来，张阿婆已经用小刀刮去，"前些天暴雨，菌子吸饱了水，容易存沙。"她教我辨认松茸和松塔，教我把买回的莴笋用棉线捆成八棱形，"这样放一个月都不空心。"

转过卖藕的摊位，王叔正用长钩起出整节藕，泥沙簌簌落在他的靛蓝围裙上。"藕节要选带泥的才新鲜。"他随手掰断藕节，断面渗出清亮的藕汁，"这藕是今早从西塘河捞的，水性好。"我注意到他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褐斑，应该是常年泡水导致的。买完藕走到卖鱼的地方，鱼贩突然喊住我："小姑娘，你那柄菜刀是不是太钝了？"原来我削笋时刀刃在案板上打滑，险些削到手指。

回家路上，母亲接过我手里的菜篮，突然指着竹篮边缘说："看这里。"凑近细看，竹篾间卡着几粒苍耳，"张阿婆特意提醒过苍耳容易粘在篮子里。"原来她全程盯着，怕我拿错别人的篮子。厨房里，母亲教我把买回的茄子用盐杀水，"这样茄子才不会吸油。"蒸锅腾起白雾时，我忽然明白菜市场里那些看似琐碎的对话，都在编织着食物从土地到餐桌的密码。

周末帮母亲备菜，发现她记着每种食材的特性：莴笋要带根保存更久，茭白必须用报纸包裹防虫，连买豆腐都要挑表面有细密裂纹的。这些经验像市场角落里泛黄的菜谱，是几代人沉淀的生活智慧。有次暴雨突至，我看见张阿婆冒雨收摊，湿透的菌菇在她怀里堆成小山，回家后才发现她悄悄多塞给我两把金针菇。

如今经过菜市场，常会驻足观察。卖青椒的老汉会提醒我注意"蒂要选硬的才甜"，卖山药的姑娘教我把断口泡在醋水里防氧化。那些曾被视作讨价还价的吆喝声，渐渐化作对食材的对话。当我在超市看到贴着溯源码的有机蔬菜，总会想起张阿婆教我辨认菌褶的清晨——市井烟火里藏着最朴素的生存哲学，菜市场不仅是商品交换场所，更是延续千年的生活课堂。

暮色中的菜场开始收拾摊位，卖葱姜蒜的推车碾过湿漉漉的地面，卖豆腐脑的收走最后一份豆花。我拎着装满秋葵和山药的塑料袋回家，忽然觉得那些沾着泥沙的菜叶，那些沾着晨露的竹篮，都在讲述着食物与生活最本真的模样。或许所谓成熟，就是学会从菜市场这个露天课堂里，读懂每一粒米、每一片叶、每一颗果实背后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