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傍晚总是裹着暑气，但老屋门前的青石板上总会准时响起"笃笃"的敲击声。那是奶奶踮着小脚在给菜畦浇水，竹编的扁担压弯了她的脊背，却压不弯她种满辣椒和茄子的小院。我蹲在门边数她浇水的次数，第七次时她总会回头冲我笑，皱纹里嵌着泥土的碎屑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
奶奶的竹筛里永远装着四季。春天她用艾草汁染青团，蒸笼掀开时蒸汽模糊了她的银发；夏天她把黄瓜切片泡在井水里，木桶沿沿结着水珠，和她的蓝布衫一起泛着微光；秋天她晒的桂花糖能甜透整个巷子，连麻雀都要啄着翅膀飞远；冬天她纳的棉鞋里藏着松针，走起路来能听见细碎的沙沙声。这些细碎的日常像她织的竹篾，经纬交错间藏着整个世界的温柔。

记得十二岁那年暴雨冲垮了菜园，我抱着摔烂的茄子哭得打嗝。奶奶却蹲在泥水里捡拾残枝，把断成两截的茄子切成星星形状。"你看这裂开的纹路，像不像老树新发的枝？"她用竹片把碎茄子串成风铃，挂在檐角后，雨滴敲打时叮咚作响。后来每当我路过，总能听见风铃在雨中摇晃，仿佛在说：裂痕里也能开出花来。

她总说老物件有灵性。那口补了七道箍的陶缸里，泡着晒干的陈皮和甘草；褪色的蓝布围裙上，别着三根断了的银簪；连磨得发亮的竹扫帚柄，都被她刻了"勤"字。有次我好奇地掀开她珍藏的樟木箱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相册，照片里穿列宁装的新婚妻子，抱着穿开裆裤的我，在晒谷场笑得像朵向日葵。"那时候你爷爷在朝鲜战场，这相册就当是信。"她摩挲着照片，手指在"1953"那栏反复摩挲，像在抚摸时光的褶皱。

去年冬天她住进了医院，我握着她枯瘦的手想听她说故事。她却突然指着窗外说："看，那棵槐树开花了。"我抬头望去，枝桠间果然缀满细碎的白花，像撒了把月光。她接着说："我年轻时嫁过来那天，也是这样槐花纷飞。"监护仪的滴答声里，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她反复讲述的往事，早就像槐花渗进了泥土，滋养着我们的根。

此刻我坐在老屋门槛上，看夕阳给奶奶的银发镀上金边。她正在给流浪猫喂米汤，陶碗沿沿结着白霜，和去年冬天如出一辙。风铃在檐角轻晃，我知道再过不久，又会有一串叮咚的往事，顺着风飘进我的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