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时,母亲已经站在厨房门口张望。她总说我的生物钟像被冻住的水银,总要在闹钟响了三遍才肯起床。我揉着惺忪睡眼往餐桌走,看见餐盘里盛着冒着热气的红糖馒头,金黄的糖渍像雪地里绽开的梅花。这是外婆留下的方子,每年冬至前后必定要做,说是能驱散寒冬的寒气。
"今天降温,记得添件外套。"母亲把毛线围巾绕在我脖子上,指尖残留着面粉的微凉。她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在晨光里泛着银光,让我想起去年冬天住院时,她整夜握着我的手,输液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成河。那些时刻的温暖像浸了蜜的棉絮,至今还裹着我的记忆。
初二那年冬天,我在图书馆撞见一个蜷缩在暖气片旁的流浪老人。他裹着褪色的军大衣,脚边堆着几本翻烂的《唐诗三百首》。当我把带来的热豆浆递过去时,他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个空药瓶。"孩子,每当我背完一首诗,就往药盒里投一枚硬币。"他浑浊的眼睛映着窗棂的冰花,"攒够一百首,就去买场雪看。"
后来我每周都去那个角落,听他念"窗含西岭千秋雪",看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直到除夕前夜,他突然把药盒塞进我手里:"这孩子该去过大雪了。"盒底压着张泛黄的照片,穿军装的青年在雪地里敬礼,背后是皑皑的井冈山。那天图书馆的暖气格外足,我的眼泪砸在玻璃窗上,融成蜿蜒的溪流。
高三冲刺阶段,教室后墙贴满密密麻麻的倒计时。某个飘雪的清晨,我发现课桌里多了本《古文观止》,扉页写着"赠给在风雪中赶路的人"。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,是总坐在斜后方的女生。她从不参与讨论,却会在数学卷子最后写满解题思路,像暗夜里无声绽放的萤火。
月考失利那天,我在操场角落遇见她。她正用树枝在雪地上画《赤壁赋》的简笔画,墨色在银白里洇出遒劲的线条。"苏子说'寄蜉蝣于天地',可我们都是追光的虫子啊。"她指着天际初现的朝霞,"你看,连乌云都在融化呢。"那天的雪格外松软,每一步都踩出细碎的星光。
现在每当我经过老城区的巷口,总能看见那个卖糖炒栗子的老人。他不再需要药盒,因为街坊们学会了在他摊位前排队等诗。图书馆的暖气片旁,常坐着带着《唐诗三百首》的年轻人,他们的笑声和着翻书声,在冬日午后织成温暖的网。母亲依然每天早起准备红糖馒头,只是围巾里不再藏着白发。
昨夜整理旧物,发现铁皮药盒里除了硬币,还有张泛黄的便签:"致后来的你——每个在寒冬里互相取暖的灵魂,都是星火。"窗外的雪又落下来,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温暖浸透的时光,早已在生命里长成参天的树。当春风再次吹开冻土,我们终将成为传递温度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