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四十五分，厨房的玻璃窗蒙着薄薄的水雾。我摸索着打开台灯，暖黄的光晕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，像无数个未完成的故事。母亲已经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在灶台前忙碌，她手腕上缠着创可贴的褶皱里渗出淡淡的血痕，那是昨天切葱花时留下的印记。

案板上的面团被揉成雪白的云朵，面粉簌簌落在她的发梢。她转身从老式铁皮柜里取出青花瓷罐，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和陈皮，这是祖辈传下的配方。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的关节微微发肿，那是常年握菜刀留下的印记。她用竹刀将面团切成均匀的剂子，刀刃与砧板摩擦的沙沙声里，我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某个清晨，同样的动作曾为襁褓中的我切出第一块南瓜饼。

蒸锅咕嘟作响时，父亲正蹲在玄关给自行车打气。车铃铛在晨光中泛着铜绿，链条上还沾着昨夜暴雨时的泥浆。母亲将刚出锅的核桃酥摆进铺着蓝格餐布的藤编餐盘，酥皮裂开的纹路像老人掌心的沟壑。父亲用沾满机油的手接过餐盘，突然指着盘底惊呼："这颗枣子怎么没包进馅里？"母亲笑着用筷子夹起那颗完整的枣子，枣核上还系着褪色的红绳——那是她特意留下的，说这是给爷爷留下的最后一件念物。

餐桌摆着三层：最上层是母亲用模具压出的草莓蛋糕，糖霜上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烁；中间层是父亲用酱油和糖熬了整夜的红烧肉，肉块在琥珀色的酱汁里沉浮；底层是父亲从单位带来的茶叶蛋，壳上的裂纹像地图上的等高线。当父亲揭开保温壶的瞬间，老式搪瓷缸里飘出的豆浆香裹挟着中药味，那是母亲特意熬的润喉汤，为即将去山区支教的女儿准备的。

七点零三分，女儿背着褪色的帆布书包冲进家门。她校服领口的墨水渍还没干透，书包带子上挂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。母亲迅速将刚烤好的苹果派塞进她手心，派皮上沾着的面粉在晨风里扬起细小的漩涡。女儿咬开酥脆的外皮时，金黄的果肉像融化的阳光涌入口腔，她突然转头对母亲说："妈，您手上的创可贴换边贴了吗？"

这个问题让厨房的蒸汽突然凝滞。母亲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另一片崭新的创可贴，背面的生产日期是三年前。她轻描淡写地说："昨天切葱花的时候又蹭破啦。"女儿却注意到母亲左手虎口处新添的茧，那是握着新买的料理机留下的痕迹。这个细节像根细针，突然刺破了晨光里的宁静。

餐桌对面，父亲突然从公文包里掏出泛黄的照片。那是三十年前的全家福，母亲穿着蓝布褂子站在灶台前，父亲抱着刚满月的女儿，而他自己还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。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："愿小囡永远记得家的味道。"父亲摩挲着照片边角，突然说："当年咱们家穷，你妈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磨豆浆，就为让我们多喝一口。"

女儿的眼眶突然湿润了。她想起去年冬天，母亲在零下十度的清晨推着自行车去早市，围巾被北风吹得像面残破的旗。那时她只觉得冷，却没注意到母亲冻得发紫的耳朵。此刻看着母亲手背上交错的青色血管，她突然明白那些深夜里厨房的灯光，那些永远温热的牛奶杯，都是母亲用伤痕累累的双手编织的网。

九点整，最后一口豆浆在瓷碗里泛起涟漪。母亲将剩下的核桃酥装进保鲜盒，盒盖上贴着女儿手绘的向日葵贴纸。父亲整理好工具箱时，发现工具墙上多出一块木牌，上面刻着女儿用铅笔写的字："每天五点四十五分，厨房的灯光永远为我亮着。"这个秘密在三代人之间流转，像永不熄灭的星火。

晨光爬上窗棂时，母亲正在擦拭那台老式料理机。金属表面映出她眼角的细纹，却依然盛满笑意。我知道，当女儿推开家门的那刻，当父亲接过温热的粥碗时，当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落在餐桌时，爱的味道就会像面团发酵般自然生长。那些藏在创可贴后的伤痕，那些被岁月磨旧的厨具，那些照片里泛黄的钢笔字，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秘密：最珍贵的早餐，从来不是桌上的菜肴，而是愿意为所爱之人洗手作羹汤的心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