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时，奶奶总会把新腌的雪里蕻装进玻璃罐。我蹲在厨房门口数着罐身上歪歪扭扭的刻痕，突然发现那道刻着"2020年冬"的痕迹已经泛黄。十五年来，每个飘雪的清晨，厨房里都会准时飘出韭菜盒子混着葱油香气的味道。

记得初中住校的头一个月，我总在熄灯后偷偷翻墙回家。某个深夜被胃痛惊醒，摸黑往家走时踩到了结冰的井盖。奶奶听见响动追出来时，我正蜷缩在门廊下发抖。她布满冻疮的手把冰凉的搪瓷缸塞进我手里，热气在塑料布上凝成白雾。"当心滑"，沙哑的嗓音混着厨房传来的柴火噼啪声，"明天不念书了？"

后来我才知道，她每天凌晨四点就起身和面。天不亮就推着二八自行车去菜场，车筐里永远塞着给对门王婶带的红糖馒头。有次我撞见她蹲在灶台边数药片——降压药和胃药分装在两个蓝布袋里，每天要服三次，每次两片。她总说"老太婆的命贱"，却把最嫩的韭菜挑给我包饺子。

高三模考失利那天，我摔了月考卷冲进厨房。奶奶正在揉面，面粉扑簌簌落在她藏青色的棉袄上。她没说话，只是把温好的小米粥推到我面前，粥里沉着几个金黄的荷包蛋。"当年你爸考大学前，我连着三个月熬这种粥"，她粗糙的拇指摩挲着碗沿，"他现在当医生了，总说病人最懂药香。"

高考前夜暴雨突至，奶奶冒雨买来新鲜虾仁。我正要抱怨她浪费钱，她却把虾仁拌进我从小到大的辅食罐："你爸小时候总说这个香，你断奶后我就存着。"深夜雷声轰鸣中，她守着电暖器给我温牛奶，手背的膏药贴在台灯下泛着微光。

如今每当我煮饺子，总会不自觉地多包几个。蒸汽氤氲中，那些藏在面粉里的牵挂忽然变得清晰——原来奶奶的皱纹里藏着无数个凌晨四点的月亮，药片袋里藏着整个冬天的守望。厨房窗台上，她新腌的雪里蕻罐又添了道刻痕，2023年冬，旁边是歪歪扭扭的"孙女学会包饺子了"。

暮色漫进厨房时，奶奶正在教小侄女包褶子。面粉扑在她们花白的发间，像撒了层细雪。我悄悄把那罐雪里蕻换到最显眼的位置，忽然明白有些爱不必言说，就像奶奶总在厨房哼着走调的民谣，把牵挂揉进每个晨昏的褶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