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，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村口老槐树下，看着爷爷佝偻着腰扎风筝的背影，竹篾在他布满皱纹的手中翻飞，像蝴蝶掠过水面般轻盈。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触摸到风筝的骨架，冰凉的竹条在掌心刻出细密的纹路，却让我对天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渴望。

爷爷扎的蝴蝶风筝足有丈余长，两片绢布翅膀在风中微微颤动。他教我用麻绳将风筝固定在长竹竿上，竹竿末梢系着铜钱，说是要"借天上的风"。那天下午，我攥着竹竿的手心沁满冷汗，爷爷却笑着说："风筝飞得高，是因为线轴转得勤。"可当我在麦田里全力奔跑时，竹竿却像被无形的巨手拽住，风筝在半空剧烈摇晃，最终重重摔进泥地里。沾满黄泥的绢布上裂开细纹，像老人眼角的皱纹般令人心酸。

第二日清晨，爷爷从老樟树根下挖出几根细竹，削成比发丝还细的竹篾。我们用米浆将竹篾粘在桑皮纸上，特意将尾巴部分加厚，"这样才好借地上的风"。新扎的燕子风筝比之前轻三分，我特意把线轴缠在腰间，方便随时收放。当风筝终于借着炊烟升上天空时，我忽然发现爷爷正仰头望着某个方向——那片被云朵切割成碎片的蓝天。原来他早就在等待这刻，就像二十年前等待我出生时那样。

第七个清晨，我在村东头的晒谷场支起竹架。新糊的绢布上绘着七彩祥云，线轴上缠着爷爷用红绳系着的铜钱。当北风裹挟着槐花香拂过面颊时，我松开手让竹竿在空中划出弧线。风筝起初在云端颠簸，但当我逆着风调整线轴时，忽然听见爷爷在身后轻呼："看，它要借风了！"果然，燕子风筝的尾羽在风中舒展成流线型，带着我们冲破云层。阳光穿透云隙的刹那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与风筝的影子重叠在蓝天下，仿佛两个生命正在同呼吸。

暮春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我抱着修补过的风筝躲进祠堂，却听见屋檐下传来细碎的雨声。透过纸窗，我看见爷爷正用竹刀削着新篾，雨水顺着他的草帽滴落，在青石板上砸出朵朵水花。他哼着走调的童谣，把削好的竹篾排成整齐的队列，就像在排练一场盛大的飞行仪式。当最后一根竹篾嵌入骨架时，雷声恰巧滚过天际，惊起檐下的麻雀。

立夏那天的放风筝被村人称为"百鸟归巢"。我带着新扎的锦鲤风筝来到晒谷场，发现每家每户都带着自己的作品：红蜻蜓、青龙头、黄雀儿，还有我那尾绘着七星灯的锦鲤。当第一缕晨风掠过，上百只风筝同时升空，在蓝天下组成流动的星河。爷爷把线轴交到我手中，他的手背青筋凸起，却稳稳托住我的手腕。我们沿着风向缓缓移动，看着风筝群在空中变换队形，时而如游龙戏水，时而似凤凰展翅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收线的手腕开始发酸，但心里却比任何时刻都轻盈。那些摔碎的竹篾、沾满泥浆的绢布、被风雨打折的翅膀，此刻都化作天际最绚丽的弧线。爷爷说风筝的魂魄藏在飞行的轨迹里，此刻我终于懂得，生命何尝不是一场与风的共舞？当我们在挫折中修补翅膀，在风雨中调整方向，终会在某个清晨，遇见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。

归家路上，晚风送来槐花的清香。我摸着口袋里剩下的半截竹篾，忽然想起爷爷常说的"线要松紧得刚刚好"。这或许就是生活的真谛：既要敢于松手让生命飞翔，又要在坠落时及时调整节奏。就像那尾永远追逐着云朵的锦鲤风筝，即便终有一日会化作春泥，也要在腾空的那一刻，把最美的弧线刻进天空的纹理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