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的油烟机发出低沉的嗡鸣，我踮着脚往案板上拍打面团。面粉扑簌簌落在蓝白格纹围裙上，像撒了一层细雪。妈妈系着同一条围裙站在我身后，用沾着面粉的手背轻轻擦掉我鼻尖的灰，这个动作她重复了二十三年。

小时候总以为妈妈的手是铁打的。三年级那年学骑自行车，她扶着后座的手掌像块温热的铁板。直到车轮歪向路边的石墩，她手背撞出淤青才松开。那天晚上我赌气把自行车推进储物间，却在月光下看见她蹲在台阶上，用针线拆开自己磨破的皮鞋，脚趾头从破洞里探出来像两根白蘑菇。

初中物理考试连续考砸后，我故意把试卷折成纸飞机投向客厅。妈妈正在煮的荷包蛋在桌上跳踢踏舞，滚烫的油星溅在木地板上。她捏着锅铲的手悬在半空，最终只是默默把纸飞机放进玄关的鞋柜。那天我听见她对着电话说："孩子青春期了，要当心别伤着心。"

高考前夜暴雨倾盆，我发着高烧蜷缩在沙发上。妈妈用酒精棉球给我擦拭掌心，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。她把退烧贴贴在我额头时，我闻到熟悉的六神香皂味道——那是她每天清晨为我准备早餐的香气。凌晨三点，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突然被碰倒，我迷迷糊糊看见她光着脚在厨房收拾残局，拖鞋不知何时遗落在客厅。

现在每当我揉面，总会想起她拆皮鞋时颤抖的指尖。上周带她去新开的面包店，她指着橱窗里的法棍说："这面团要是我的，早被你揉成团扔进垃圾桶了。"我们笑作一团时，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，像撒了一层糖霜。

前天整理旧物，翻出她年轻时的日记本。泛黄的纸页上抄着泰戈尔的诗句："生命不是一支蜡烛，而是一支火炬。"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自行车票根，日期正是我学会骑车的那天。原来当年她松开手时，早在我看不见的地方，悄悄松开了紧攥了二十三年的拳头。

暮色漫进厨房时，我往妈妈碗里夹了块刚烤好的苹果派。她舀起一勺蜂蜜浇在派上，金黄的甜汁顺着皱纹流进嘴角。这个瞬间我突然明白，那些被误解的责备、被忽视的关怀、被误解的沉默，原来都是母亲在用笨拙的方式传递火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