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在奶奶的蓝布围裙上洇出深色的水痕。她坐在老式缝纫机前,银白鬓角沾着细碎的线头,左手扶着被雨水泡胀的棉布,右手顶针在顶灯下泛着微黄的光。这架铸铁缝纫机已经陪伴她四十年,齿轮转动的声响里,藏着整条巷子孩子的成长故事。
顶针在布料上划出细密的针脚时,奶奶总会不自觉地哼起《茉莉花》。她布满老年斑的右手腕微微发抖,却总能精准地踩住踏板。我蹲在藤编椅旁,看她用顶针在磨破的裤脚处打十六道锁边,暗红色的线头像血管般凸起在棉布上。"这布料是1958年支援三线建设的,"她突然开口,"当年我跟着工友从重庆坐绿皮火车来成都,这布包里装着全家三口半年的口粮。"线团在缝纫机踏板上滚成暗绿色的球,她布满裂口的手指灵巧地拆解线团,露出里面用牛皮纸包裹的粮票,黄褐色的票据边角已经卷曲。
午后阳光斜照进窗棂时,奶奶会摘下老花镜揉眼睛。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塑料镜架,镜腿缠着胶布,这是去年被缝纫针扎破后留下的痕迹。"现在年轻人都不懂手艺了。"她说话时,从樟木箱底翻出个蓝漆木盒,里面躺着半截红丝线,末端系着褪色的红丝带,"这是我当年结婚时陪嫁的。"木盒盖内侧贴着泛黄的便签,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不清,依稀能辨出"1953年冬"的字样。
我试着帮忙拆线头,却被奶奶用竹尺敲了手背。"针脚要像绣花,"她握着我的手腕教,"三针两针的节奏,就像咱们成都的茶馆坝坝茶。"缝纫机突然卡顿,奶奶摘下顶针,布满茧子的拇指按在滚烫的机身上,直到齿轮重新咬合。她手腕上的银镯子磕到机头,发出清脆的响声,那是外婆留给她的最后一件嫁妆。
暮色漫进窗台时,奶奶把缝好的棉袄叠进蓝印花布包袱。包袱角露出半截黄绸,是去年她亲手缝的寿衣里衬。"等拆迁队来拆老房子,"她摩挲着绸面,"我就把缝纫机埋在院子的桂花树下。"晚风掀起窗帘,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与缝纫机踏板上暗红色的线团交相辉映。
雨停的傍晚,奶奶把新缝的棉袄塞进我书包。布料还带着樟脑丸的清香,针脚处藏着几粒没拆净的线头。"针脚会说话的,"她笑着把蓝布包袱系在我肩头,"等你在异乡遇到冷天,摸摸这些针脚,就像我在你身边。"巷口的桂花开了,细碎的花瓣落在她深蓝色的布鞋上,和四十年前那个扎着红头绳的少女重叠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