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卷着细雪掠过街角时,我正缩着脖子往家走。路灯在积雪上投下斑驳的光晕,远处传来"沙沙"的响动,像是谁在拨弄着冰凌的琴弦。拐进巷子深处,忽然瞥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在路灯下翻找纸箱,深褐色的红薯堆成小山,蒸腾的热气在老人银白的发梢凝成霜花。
那是去年深冬的傍晚。老人姓周,总在巷口支起烤炉。她布满皱纹的手掌摊开烤红薯时,总能把焦糖色的果肉分成均匀的块,却总把最大的一块悄悄塞给路过的孩子。有次我撞见她把最后半个红薯掰成两半,自己捧着冷掉的 halves 坐在墙根啃,呵出的白气在暮色里飘摇。她抬头冲我笑,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细碎的冰碴:"这老太婆就爱甜食,可今儿连个买主都没有......"
腊月廿三小年那天,巷子里的积雪突然加深。周奶奶的烤炉被雪掩了半截,她跺着冻僵的脚往炉膛添柴,火星子溅在雪地上像跳动的萤火。我蹲下来帮她清理积雪,发现炉灰里埋着半块发硬的红薯。她愣了片刻,突然抓起铁锹往雪堆里刨,挖出个冻得发紫的塑料袋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个烤红薯。"前些天有邻居托我留着的,"她搓着通红的手,"说是给独居的刘老师送年货......"
那天傍晚,整条巷子飘着烤红薯的甜香。周奶奶把烤炉搬到巷子中央,炉火映得她脸上的沟壑都泛着暖光。穿蓝布衫的刘老师拄着拐杖走来,怀里抱着用旧报纸包着的苹果。"老姐妹,"她颤巍巍地接过烤红薯,"我住三楼总忘记买年货......"周奶奶突然红了眼眶,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油纸包:"这是您上次给的降压药,记得按时吃啊。"两位老人在炉火旁相视而笑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们额头的皱纹。
惊蛰那天清晨,我在巷口发现周奶奶坐在烤炉前发呆。炉膛里的炭火明明灭灭,却始终没有添新柴。她膝盖上摊着张泛黄的纸,是邻居们凑钱买的电烤炉说明书。雪花落在她花白的鬓角,她突然抬头冲我招手:"小友,能帮我看看这说明书吗?"我蹲下身,看见她冻裂的指尖正颤抖着划动说明书上的字迹。
后来整条巷子都换上了电烤炉。周奶奶的炉子成了"/mol"博物馆,收藏着邻居们送的搪瓷缸、毛线手套和手写贺卡。清明那天,刘老师带着全班孩子来送青团,孩子们用蜡笔在烤炉上画满太阳花。"这是周奶奶教我们画的,"刘老师摸着烤炉上的图案,"她说每个太阳都能暖一屋人。"暮色四合时,新烤的青团香气混着槐花香,在巷子里织成温暖的网。
前些日子回老家,特意绕道去看周奶奶的新家。她住在巷尾的老年公寓里,阳台上种着满架蔷薇。推开门,正撞见她捧着烤炉教新来的邻居们调温。"这炉子是政府配的,"她笑着往炉膛里添了块果木炭,"但火候还得靠手艺。"夕阳透过蔷薇花枝,在她银白的发间跳跃,恍惚间又见那个在雪地里刨塑料袋的老人。
《诗经》有云:"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。"人间真情原是这般循环往复的暖意。当我们把烤红薯递给需要的人,当我们在炉火旁倾听他人的故事,那些看似微小的善意,终会在时光里长成参天的梧桐。此刻巷子里的槐花又开了,我仿佛听见周奶奶在说:"莫看这炉火小,能暖人的都是好火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