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日的晨光透过竹帘斜斜地洒在厨房的方桌上,我揉着惺忪睡眼推开半掩的木门,正撞见母亲从青瓷罐里舀出一把金灿灿的桂花。风起时,细碎的花瓣像被揉碎的阳光,在晨雾中打着旋儿飘向灶台边的陶瓮。母亲说,这罐花是昨夜刚收的,得赶在霜降前做桂花糕,否则花蕊里的甜味就会散了。
我蹲在磨盘前看母亲剥糯米。糯米粒要挑圆润无裂的,泡水时得用山泉水,这道理奶奶讲过七遍。水纹在陶盆里漾开涟漪,我数着母亲把糯米淘洗了七遍,直到水色由浑浊变得清透。蒸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,母亲将泡好的糯米倒进石臼,木槌起落间,雪白的米浆渐渐凝成絮状。我踮着脚看那团糯米浆被倒进布袋,石臼底残留的米浆滴在青砖地上,像星星落进了夜幕。
最有趣的当属包馅环节。母亲把蒸好的糯米糕切成小方块,我学着用竹签挑起豆沙馅,却总把馅料挤成歪歪扭扭的泪滴。母亲笑着用指尖帮我修整,说桂花糕的褶皱要像老人脸上的皱纹,藏着时光的故事。她教我用糯米粉做薄皮,包进玫瑰酱和核桃仁,再裹上晒干的桂花瓣。蒸笼腾起的热气里,我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在光晕中若隐若现,像朵未完成的桂花。
蒸制时总有意想不到的插曲。去年冬天我偷尝了半块生糕,被烫得直吐舌头;前年用的糯米太黏,糕体硬得像块石头。母亲却总说:"做手艺要顺着物的性子来。"她教我观察糕团的湿度,用指尖捻开看是否像耳垂般柔软;教我听蒸锅里的水声,由急促转沉闷时才是火候到了。直到某个霜晨,我独自守着咕嘟冒泡的陶瓮,突然明白这糕点里藏着的不仅是甜味,更是对土地的敬畏——糯米要选当季的,桂花得在晨露未晞时采摘,连蒸锅里的柴火都要用山毛榉,因为它的烟熏味能更好地锁住花蜜。
暮色漫过窗棂时,新蒸的糕点还氤氲着水汽。母亲用竹刀切开的瞬间,金黄的桂花如星雨坠落,混着玫瑰的绯红和核桃的琥珀色,在瓷盘上拼出秋日的色谱。我捧着温热的糕点走向院中的老桂花树,看最后几朵残花缀在枝头,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:"桂花糕要传下去,它带着土地的心跳。"
如今每当我蒸出第一块完美无瑕的糕点,总会想起那个霜降的清晨。母亲把新收的桂花装进我手心的陶罐时,阳光正穿过她眼角的细纹,落在我们交叠的掌纹上。或许所有的传统手艺都在等待这样的传承:不是刻意的复刻,而是让时光在温度与耐心中自然流淌,如同桂花糕里那抹永不褪色的秋色,在代代人的烟火气中生生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