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风总是裹挟着槐花香。我总爱在午后伏案写作时推开窗,让蝉鸣声与纸页翻动声交织成曲。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窗棂滑落,在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痕迹,却挡不住窗外梧桐叶的沙沙轻语。这阵风裹着晒过太阳的棉被味道,掠过发烫的额头时,连笔尖悬停的墨滴都变得轻盈。
春分那日,风里裹着融雪的气息。我站在老宅的雕花木窗前,看檐角冰棱坠入青石台阶的瞬间,忽然想起祖父教我认字的时光。那时他总在风起时停住教书的动作,用枯枝在雪地上画"风"字的篆书。如今他墓前的松柏依然在春日里摇曳,树影斑驳地落在窗纸上,恍若当年雪地上的笔迹。风过时掀动窗布,那些斑驳光影便化作游动的蝌蚪,在宣纸上洇开墨色涟漪。
深秋的夜风总带着凉意。我裹紧羊毛毯坐在临江的窗前,看江面碎银般的光斑被风推着流淌。远处渔火明灭,与北斗七星连成一条银链。某次风起时,江面浮冰撞上礁石,溅起的水珠沾湿了窗台上的陶土花盆。盆中枯萎的芦苇突然在风中舒展叶片,细碎的根须竟在陶土裂缝里抽出嫩芽。这让我想起去年此时,我在陶艺教室摔碎的素胚,此刻竟在记忆里长出新的釉色。
最难忘是梅雨季的夜风。雨丝斜斜地穿过竹帘,在窗纸上织出流动的帘幕。台灯的光晕被风揉碎成跳动的萤火,照亮了泛黄的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。那片叶子是十五岁生日时祖父送我的,叶脉里还封存着当年院中桂花香。雨滴敲打窗棂的节奏里,我忽然听懂了祖父临终前呢喃的"风过无痕"。原来有些消逝如风,却把生命的纹路刻进了时光的褶皱。
如今我依然会在每个黄昏推开窗。暮春的风送来玉兰的暗香,深秋的风捎来银杏的私语,连绵的雨季里风里藏着青苔生长的絮语。这些穿堂而过的风,把二十四节气的诗行吹进窗棂,又卷着岁月的尘埃飘向远方。它们教会我,所有的离别都是另一种形式的相逢,正如推窗时带进来的风,终会化作窗缝里渗出的云烟,在记忆深处重新聚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