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台上的旧木匣突然被风吹开,一张泛黄的拍立得从里面滑落。照片里穿着碎花裙的少女站在樱花树下,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虎皮蛋糕。我轻轻摩挲着相纸边角,十年前的春天仿佛又裹着樱花香涌进记忆。
那时的我总爱蜷缩在爷爷的藤椅里。老房子天井里的葡萄架像把巨大的绿色伞,爷爷的烟斗在暮色中明灭,吐出的烟雾与藤蔓缠绕成团。他教我辨认《芥子园画谱》里的梅兰竹菊,说"竹要有节,人要有骨"。记得某个暴雨突袭的黄昏,我举着伞在檐下等他,却看见他拄着拐杖蹚过积水,裤脚沾满泥点却笑着说:"你看,水往低处流,人不能总往高处爬。"这句话后来成了我书桌上的座右铭。
初二那年我迷上了滑板。放学后总在巷口的青石板路上练习,膝盖结痂又开裂,手心被砂纸磨得发红。有次摔得满手是血,爷爷默默递来创可贴,却没说话。直到某个周末,他破天荒穿上了皮鞋,陪我在广场看专业滑手表演。当那个穿铆钉夹克的小伙子完成ollie动作时,爷爷突然举起手比划:"看见没?空中停留三秒,就像人生要有中场休息。"我愣愣地看着他泛白的指节,第一次发现老人也有少年时的热血。
初三的物理竞赛像块试金石。连续三周熬夜推导公式,草稿纸堆成小山,却在最后一天发现所有笔记都混进了错误。我蹲在实验室门口抽泣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——爷爷不知何时站在了月光里,手里拎着保温桶,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蟹黄汤包。"你爸说竞赛就像种树,"他剥开一个包子递给我,"根扎得深,才能等得到花开。"那晚我抱着汤包在实验室熬到凌晨,晨光中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,竟与十年后站在讲台上批改作业的倒影重叠。
中考前夜,我在阁楼发现爷爷的旧皮箱。褪色的军绿色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信件,从1983年到2005年,每封都贴着不同年代的邮票。最上面那封写给刚入伍的爷爷:"若战火纷飞,愿以笔为剑。"信纸边角有被摩挲得模糊的泪痕。突然明白他总说的"人生如棋"——爷爷用半生在棋盘上走出稳健的棋路,而我才刚刚学会落子。
十年光阴在指缝间流沙般逝去,但那个攥着蛋糕站在樱花树下的少女,依然在每个雨夜敲打我的梦境。她教会我用竹枝画梅的耐心,用滑板轮辙丈量世界的勇气,在失败时记得保温桶里温热的汤包。如今站在讲台上的我,总会在学生问及人生方向时,指着窗外那棵新栽的梧桐说:"你看,十年前埋下的种子,现在已经能荫蔽整条街道。"风过时,树影婆娑如爷爷烟斗的余烬,明明灭灭中,藏着永不熄灭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