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，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握着毛笔的手微微发颤，宣纸上的"永"字始终歪歪扭扭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这是第三次练习硬笔书法比赛，却依然无法摆脱手抖的毛病。

去年深秋，市里举办青少年书法大赛的消息传来时，我正趴在课桌上抄写《千字文》。班主任王老师突然从后门探进头来，她总爱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，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晒黑的皮肤。"小满，试试硬笔组？"她将报名表轻轻推到我面前，"你写字有灵气，别让这股劲儿浪费了。"

报名后的第一个周末，我跟着王老师去市图书馆的书法教室。三十平米的房间摆着二十张长案，墨香混着檀香在空气里浮沉。王老师教我悬腕的诀窍，她布满老茧的手覆住我的手腕："手腕要像握着初生的雏鸟，既不能太紧，也不能太松。"我盯着她执笔的姿势，食指与中指的第二指节微微隆起，像两枚对称的贝壳。

最初的练习充满挫败感。握笔太紧导致墨汁在纸上晕成团团乌云，松手时又像断线的风筝。有次在墨碟里打翻清水，整张宣纸泡得发皱，我蹲在地上用吹风机吹了半小时，纸面却留下了蜂窝状的气孔。王老师却把泡皱的纸贴在墙上，笑着说："你看，这多像王羲之《兰亭序》里的'之'字，意外造就了千古绝响。"

真正转机出现在立冬那天。我照例在教室临摹《多宝塔碑》，突然发现手腕不再僵硬，笔尖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。横画如千里阵云，竖钩似万岁枯藤，当"永"字的最后一捺在宣纸上轻盈落地时，窗外的梧桐叶恰好飘落在砚台边。王老师用镇纸压住落叶，转身从抽屉里掏出个红绸包："这是你爷爷临终前托我保管的老毛笔，笔杆上刻着'铁画银钩'四个字。"

比赛当天，我特意穿着爷爷留下的藏青色中山装。候场区飘着细雨，我摩挲着笔杆上温润的包浆，突然想起爷爷教我握毛笔时说的话："写字如做人，起笔要藏锋，收笔要露锋，中间行笔要像流水遇石，绕过障碍继续向前。"当我的作品《赤壁赋》在展板上展出时，评委老师指着"纵一苇之所如"那行字感叹："这墨色里能听见江涛。"

颁奖仪式上，我站在"一等奖"的红色证书前，忽然想起那个在图书馆吹风机前抢救宣纸的下午。王老师曾说过，书法是时间的艺术，每个字里都住着写作者的心跳。如今我终于懂得，真正的坚持不是日复一日的重复，而是让每个笔触都带着对传统的敬畏与创新的勇气。

暮色漫进教室时，我翻开练习本最后一页。泛黄的纸页上歪斜的"永"字旁，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："书法如人生，起笔藏锋，收笔露锋，行笔当如江河奔涌。"窗外晚风掠过窗棂，带着墨香与纸页摩擦的沙沙声，像极了那个改变我的深秋午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