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调色盘上，在深棕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握着沾满钴蓝颜料的画笔，看着前排同学正将素描本摊开在课桌上，铅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般此起彼伏。这是初中二年级的美术课，每周三下午的固定时光，此刻却因即将到来的校园艺术节而变得格外重要。

"同学们，今天我们要完成一幅以'四季轮回'为主题的集体创作。"林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，带着她特有的清亮尾音。她将一幅水墨风格的四季节景图投影在幕布上，淡青色的远山与金黄的麦浪在光影中流转，让窗外的蝉鸣都变得忽远忽近。当投影定格在画面中央的空白处时，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向了老师手中那叠泛着油墨香的画纸。

"每人领取一张A3大小的宣纸，用丙烯颜料创作属于你们心中的季节。"林老师话音刚落，教室后排便传来椅子被拖动的声响。我看见同桌陈曦已经把画板支在课桌上，她总爱把颜料管按色谱顺序摆成彩虹般的弧线。前排的小胖正用手指在调色盘里混着群青与钛白，试图调配出老师示范中的月白色，结果倒出第三遍时把整盘颜料都染成了灰紫色。

"注意控制水分，"林老师踮脚在讲台边示范，"就像给宣纸穿上一件半透明的纱衣。"她手腕轻转，靛蓝的颜料在生宣上晕染出蜿蜒的溪流，几片枫叶状的留白随意点缀其间。我低头看着自己调出的橘红色，在湿润的纸面上晕开时却像被雨水冲散的晚霞，边缘处还沾着不知何时蹭上的钴蓝色。

画纸上的四季开始像春笋般冒头。左侧的窗边，几个女生用赭石与藤黄在枝头勾勒出初春的梅朵；右侧的过道里，男生们正用刮刀堆砌出夏日的麦穗，金灿灿的颜料顺着刀痕流淌成细小的溪流。我的画布上却始终停留在混沌的底色，原本想表现的秋日层林尽染，此刻却像被雨水泡发的墨汁，泛着可疑的灰绿色。

"大家先休息十分钟。"林老师宣布时，我注意到她悄悄把调色盘里的橄榄绿挤到我的课桌旁。这个总爱穿月白色旗袍的美术老师，此刻正用沾着群青的笔尖在空白处写小楷："草木有本心，何求美人折。"墨迹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，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灯笼。

休息时教室里飘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道，陈曦突然凑过来："你试试我的调色秘诀。"她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包咖啡渣，"晒干的咖啡渣拌进颜料，颜色会更沉淀。"我半信半疑地按照她的方法调配出深秋的枫叶，果然在湿润的宣纸上晕染出琥珀色的光晕。窗外的梧桐树突然沙沙作响，一片叶子飘落在我的画纸上，恰好落在那片未完成的冬雪区域。

重新铺开画布时，林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。她轻轻按住我手腕悬在半空中的画笔，"你看，"她的指尖划过画纸上未干的咖啡渣痕迹，"每道裂痕都是自然的笔触。"这句话让我想起上周参观美术馆时看到的宋代山水画，那些看似随意的墨点，实则是画师对天地万物的虔诚记录。

当我们把各自完成的季节片段拼合到整张画布上时，春的萌动、夏的炽烈、秋的丰盈与冬的静谧在宣纸的经纬间悄然流转。陈曦用咖啡渣调出的秋叶在暖光下泛着金属光泽，小胖的灰紫色溪流意外成为连接四季的纽带，而我用咖啡渣与颜料混出的冬雪，竟在阳光直射下透出朦胧的暖意。

展示环节时，林老师特意把我们的作品挂在教室中央的旋转展架上。当《四季轮回》在正午的阳光下徐徐展开，四十多道不同笔触在光影中交织，像无数细小的光点在宣纸上跳着圆舞曲。有位低年级的学弟驻足良久，指着画中某处问："老师，这些咖啡渣怎么变成会发光的秋叶了？"

林老师笑着指向我画布角落的小楷题诗："你看，草木的呼吸都藏在每一道裂痕里。"此刻我忽然明白，这堂美术课教会我的不仅是调色技巧，更是如何用眼睛捕捉时光的纹路。那些看似失败的灰紫色、灰绿色，在阳光与阴影的交错中，都成了岁月馈赠的特别印记。

下课铃响时，我看见林老师正用沾着熟褐颜料的笔尖，在画布右下角添上两行小字："且将新火试新茶，诗酒趁年华。"暮色渐浓，旋转的展架将我们的四季定格成永恒，而我知道，当月光爬上窗棂时，这幅画会像呼吸般再次苏醒，将白昼的喧嚣与夜晚的静谧，都酿成宣纸上的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