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透过竹帘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我趴在老宅的雕花木窗边，望着巷口那株歪脖子槐树发呆。蝉鸣声里忽然飘来一阵清甜的香气，像奶奶围裙上沾着的红糖糍粑味道，这让我想起去年夏天那个被蝉鸣浸透的午后。

那天下午三点零七分，我正蹲在灶台边看奶奶熬糖浆。铜锅里翻滚的琥珀色糖汁突然沸腾起来，奶奶迅速把竹筒插入锅底，手腕一抖，晶莹剔透的冰粉便顺着竹筒滑落。她把冰粉倒进青花瓷碗，撒上现摘的薄荷叶和玫瑰酱，最后用竹签挑起三颗红枸杞摆成笑脸。我踮着脚偷吃刚出锅的糖浆，烫得直吐舌头，却见奶奶用沾满糖霜的围裙擦了擦我的鼻尖："慢点吃，小心糖烧牙。"

暮色渐浓时，隔壁阿婆的收音机里传来《茉莉花》的旋律。我抱着冰粉碗坐在天井里，看晚霞把奶奶的银发染成粉红色。她教我辨认天上的星宿，说北斗第七颗星叫"摇光"，是奶奶年轻时在田埂边数星星时起的乳名。蝉声突然变得低沉，我看见奶奶从樟木箱底翻出个褪色的布娃娃，那是她八岁生日时父亲从南洋带回来的，娃娃的裙摆还绣着金线凤凰。

七点零三分，巷子口的皮影戏开场了。阿黄叼着草绳跑来，身后跟着举着马灯的阿伯。我们挤在祠堂前的石阶上，看老艺人用铁丝操纵着《西游记》里的角色。孙悟空的金箍棒划破暮色，猪八戒的肥肚腩在灯光下晃荡，连沙僧的草鞋都沾着泥点。我攥着奶奶给的铜板，看小妖们举着火把追出巷子，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。

月光爬上屋脊时，奶奶端来盛着绿豆汤的粗陶碗。我们并排坐在门槛上，听她讲年轻时在戏班学艺的故事。她说老艺人教她唱《牡丹亭》时，总把"良辰美景奈何天"唱成"良辰美酒奈何天"，逗得满堂喝彩。我舀起一勺冰镇绿豆，看月光在碗底碎成银屑，忽然明白快乐就像这绿豆汤，要等时光慢慢熬，要有人愿意陪你在蝉鸣里数星星。

后半夜雷雨骤至，雨点砸在瓦片上像撒了满地的珍珠。我蜷在奶奶怀里听雨打芭蕉的韵律，她哼起我出生时父亲教她的童谣："雨打芭蕉，萤火虫来，小阿囡睡得香。"闪电划破夜空时，我看见奶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星星，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沟壑里，盛着比冰粉更清甜的回忆。

天亮前最后一道闪电里，我听见奶奶轻声哼唱的调子。那旋律像早春的溪流，漫过青石板路，漫过歪脖子槐树，漫过时光长河里所有被我们称作"快乐"的瞬间。此刻晨露未晞，我悄悄把铜板塞回奶奶的针线筐，它已经沾满了糖霜、月光和故事的碎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