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时,我正蹲在厨房门口看奶奶数药片。她佝偻着背,银白的发丝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,药盒上的标签被她用放大镜仔细辨认。我伸手想帮忙,却被她摆摆手:"别碰,这个阿司匹林不能和那个降压药一起吃。"
那天之后,我总在放学后绕道去奶奶家。她家那栋红砖房爬满紫藤,藤蔓在七月开得正盛,像给老房子披了件花毯子。我常坐在藤架下写作业,奶奶戴着老花镜在厨房忙碌,蒸笼掀开时白雾漫过她布满皱纹的脸。她总说:"小满写完作业再吃饭,奶奶给你做糖醋排骨。"
直到那个暴雨突袭的傍晚。我冲进家门时,正看见奶奶扶着餐桌慢慢往下蹲,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嗒声。她慌张地翻找手机,却怎么也按不对120的按键。我夺过手机拨通电话,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混着雨声:"是...是腰疼..."救护车呼啸而来的瞬间,我攥着奶奶冰凉的手,突然发现她指甲缝里积着洗洁精的泡沫,袖口沾着炒菜溅出的油星。
住院部走廊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酸。我每天清晨五点就起床,给奶奶熬小米粥,用吸管喂她吃药。护士说奶奶的颈椎压迫神经,需要卧床三个月。那天我偷溜去厨房,发现冰箱里冻着三盒没吃完的排骨,包装袋上还贴着"给小满补钙"的便利贴。
复健的日子像被拉长的胶片。奶奶的轮椅吱呀作响,我推着她绕医院走圈,她总把冰凉的手塞进我掌心计数:"第一步,第二步..."直到某天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:"小满,奶奶年轻时也爱唱戏。"她颤巍巍从布袋里掏出个蓝布包,里面是张发黄的戏票,背面用钢笔写着"1983年国庆,青衣《牡丹亭》"。
深秋的黄昏,奶奶能扶着助行器慢慢站直。我们坐在紫藤架下分食烤红薯,她教我用竹签串起糖葫芦:"记得别放太多种山楂,要挑最红的。"糖浆滴在虎口时,我突然想起她总念叨的"药不能断",想起那些偷偷塞进我书包的润喉糖,想起每个清晨她放在我桌上的保温杯。
如今奶奶的药盒换成了智能提醒,紫藤花又开得热闹。周末我会带她去听戏,她坐在戏台前打盹,衣襟上还别着我送的梅花胸针。前天复诊时医生说神经压迫已解除,奶奶摸着检查单笑得像个孩子,把单子折成纸飞机扔向窗外,纸飞机掠过紫藤花架时,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细碎的阳光。
厨房飘来糖醋排骨的香气,我忽然明白那些被生活磨出毛边的日常,原是最珍贵的针脚。就像奶奶总念叨的:"日子就像缝补衣裳,针脚歪了就拆了重缝,缝多了就变成花边。"此刻她正踮脚往我书包里塞苹果,夕阳穿过她稀疏的银发,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