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暴雨总在午后突袭，我蜷缩在教室的最后一排，听着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铁皮屋顶。忽然，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，一个佝偻的身影逆着雨光走了进来。她灰白的发丝被雨水黏在额前，蓝布衫下摆沾满泥点，却把怀里鼓鼓的竹篓护在怀里，像抱着一窝刚孵出的雏鸟。

"小满，来家里吃饭。"她在我桌前坐下时，竹篓里温热的米粥蒸腾起白雾，在眼镜片上蒙了层水汽。我这才发现她右眼蒙着灰布，左眼浑浊得像蒙了层雾。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镜，继续说："你奶奶走的时候，我给她送了最后一碗米粥。"玻璃窗外的雨帘骤然变得清晰，我看见她布满皱纹的指节轻轻摩挲着碗沿，仿佛在抚摸某个永远温热却不再属于她的生命。

那个周末，我跟着她去了城郊的老宅。青砖墙缝里钻出的野草足有半人高，她却像发现珍宝似的蹲下身，用布满老茧的手拨开杂草。"这是你奶奶当年种的月季，根都扎在石头缝里了。"她轻轻掐断一株枯萎的枝条，"人跟草木一样，总要留些根在土里。"我蹲在她身旁，看她将掐下的枝条插进陶罐，雨水顺着瓦檐滴落，在泥土里砸出细小的坑洼。

深秋的某个清晨，我开门时看见她正踮脚够着衣柜顶的竹篓。晨光从她银白的鬓角流淌下来，在她佝偻的脊背上折出细碎的光斑。"这是你奶奶留下的腌萝卜，晒干后能存到春天。"她把竹篓放进我怀里时，掌心的温度烫得我眼眶发酸。那天傍晚，她破天荒让我进屋喝姜汤，蒸腾的热气里，她忽然指着墙上的全家福："当年你奶奶总说，要攒够十二个红鸡蛋，就能把小满从医院接回家。"

腊月里最后一场雪落下来时，她住进了医院。我每天去医院送饭，总看见她坐在窗边织毛衣，毛线团在膝头堆成小山。有次她握着我的手，用缺了口的银针在掌心绣了朵梅花。"等开春了，把花盆移到阳台最西边。"她说话时，监护仪的绿线在雪地里轻轻起伏，像株濒死的植物仍在倔强地呼吸。

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清明。她躺在藤椅里，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毛衣，针脚歪歪扭扭却始终没断。我轻轻拂去她鬓角的白发，忽然发现她耳垂上沾着片干枯的月季花瓣。那天我抱着她没织完的毛衣走出病房，春寒料峭的街道上，阳光穿过云层，在积雪未消的台阶上洒下细碎的金箔。

如今我总在雨天经过那间老宅，青砖墙上的野草又长出新芽。春天来临时，我会在窗台种下她教我的月季，看着嫩绿的新芽顶开冻土，就像看见那个佝偻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远去的背影。她留下的竹篓还摆在书柜最上层，腌萝卜的香气在梅雨季里飘了整整一个冬天，而那个永远停在四月的下午，成了我记忆里永不褪色的春光。